诗人的理想世界
——写给杜甫
方永文
杜甫生在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关键时期,他的诗歌中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对盛唐强盛的热衷赞美。时代造就英雄,也造就了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奋斗着。"立登要路,致君尧舜",“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这些理想一直伴随着我们诗人的一生,哪怕是失败也没有放弃。 杜甫的理想模式永远是儒家的模式,即德政。尧舜之世成为中国人的理想,已经很久了。儒家的孔孟,早就“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后经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尧舜之世,文武之治,便成了中国封建时代两千年间的最高典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丞丈二十二韵》),是大诗人杜甫一生执着追求的理想。他不仅在更事不深的早期这样想、这样说,在饱经忧患的晚年,也是这样来评价生活,“致君尧舜际,淳朴忆大庭”(《同元使君<舂陵行>》)。直到辞世之年,诗人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这句话,“致君尧舜付公等”(《暮秋,枉裴道州手扎,率尔遣兴寄递呈苏涣侍御》),希望自己一生的追求能在青年朋友的手中实现。尧舜之世是生命的太阳,照耀着诗人光辉的一生。
虽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但他从切身生活体验出发,对儒家的消极方面也有所批判。比如,儒家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杜甫却不管穷达,都要兼善天下。儒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杜甫却是不管在位不在位,都要谋其政!尽管“身已要人扶”,然而他却说“拔剑拨年衰”。尽管“万国尽穷途”,“处处是穷途”,然而他却是“不拟哭穷途”,“艰危气益增”。前人说杜甫的许多五律诗都可作“奏疏”看,其实何止五律?我们知道,儒家也谈“节用爱人”,“民为贵”,但一面又轻视劳动,轻视劳动人民。杜甫与之不同,他接近劳动人民,也喜欢劳动,甚至愿为广大人民的幸福牺牲自己。儒家严“华夷之辨”,杜甫却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这种狭隘性。他主张与邻族和平相处,不事杀伐,所以说:“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①因此他非常珍视民族间的和好关系:“似闻赞普更求亲,舅甥和好应难弃!”(《近闻》)对玄宗的大事杀伐以致破坏这种关系则加以非难:“朝廷忽用歌舒将,杀伐虚悲公主亲!”② 杜甫的努力不仅是对他所在时期的三代帝王的批评,他的深衷是“再兴中兴业,一洗苍生忧”。为此,他对恢复大唐盛世提出了一系列宝贵的建议,都在他的诗歌中自觉的流露来。
他反对暴政,提倡仁政。我们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他没有将大量的笔墨用于写自己的痛苦中,而是在思考为何在这样的季节发生不该发生的悲剧。他想到了租税,自家“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何况是平民百姓呢。于是他极力的反对统治者的奢侈生活,这时的唐皇帝失去了年轻时的睿智和英明,大腐败的社会现实中,只有诗人独醒,如《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的深刻揭露“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社会现实。晚年的诗 《提封》中说:“提封汉天下,万国尚同心。借问悬车守,何如俭德临。时征俊乂入,草窃犬羊侵。愿戒兵犹火,恩加四海深。”到了晚年,诗人任没有忘记勤俭节约治国的追求,但它最终无法实现,眼睁睁看者大唐的江山日益衰落,空留一声的叹息,也没有办法。
他反对战争,因为它带来的伤害太大了,不仅是自己个人,也包括全社会。我们在读他的《悲陈陶》,《悲青坂》,《哀江头》时,有对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的谴责,以及积极的替朝廷出谋划策,来消灭战争;读《兵车行》时,“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的诗句让我们看到的是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痛灾难,希望不该发生的战争不要再延续下去,不要让“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响彻中原大地。同时,他又反对开边,反对民族兄弟之间的挑衅,如《兵车行》说到;“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 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 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 或从十五北防河, 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 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亭流血成海水, 武皇开边意未已。”。他认识到唐玄宗穷兵黩武给人民带来莫大的灾难,充满非战色彩。诗人描绘的是一幅悲惨凄凉的送别图,军人家属送别儿子、丈夫出征,家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战场上人的生命得不到保障,家里的生活也可想而知, 没有了壮丁,谁去下田,微薄的收入还不够交租,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还有“三吏”《新安吏》中有这样一句:“ 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 唐天宝年间以十八岁为中男,二十二岁为丁,按照正常的征兵制度,中男不该服役,因此杜甫见许多少男被当成壮丁捉走而提出此问。但当时战事连连,唐王朝又急需补充兵力,因此大肆抽丁拉夫。壮丁既已被抽调完了,只好征用未长成壮丁的少男,所以府吏说“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但中男又瘦又小,何以守王城?新安吏对此问并没有提出解答。接着杜甫沉痛的将眼光投向被押送的人群,只见结实一点的男孩是因有母亲照料,且有母亲在送行,但瘦弱的男孩,更见其无依无靠。此时虽不见一个“悲”字,但骨肉亲情即将生离的深切哀痛,已回荡在文字之间,读之令人心酸落泪。夜幕低垂下的白水青山,似乎也能感受这哀痛,而呜咽不已。诗人再也无法看下去了,写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我们可以联想到《石壕吏》、《潼关吏》)及“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都是一幅幅对老百姓生活的同情和对战争的强烈谴责。
杜甫杜甫赞美纳谏的明君,希望自己做一位直谏的贤臣。从长安一路逃到凤翔后,做了一个左拾遗的官,虽然这个官职不是很高,但诗人非常重视他,因为他可以直接给皇帝提意见,从而进一步实现自己“致君尧舜”的伟大抱负,中年的他很高兴。在《行次昭陵》中感慨到:“直词宁缪辱,贤路不崎岖”。但封建皇帝没有重视他,没有把他的言论当回事情,但他仍然要直谏,最后差点丢了性命。 直谏贤臣的同时,他同样反对亲逆臣。开谏路是他的一个梦想,所以他激烈的反对小人逆臣在皇帝身边,虽是一厢情愿的抒发自己的唠叨,但也十分的真切感人,使后人一向有个误区,把杜甫说成是一个忠君分子的代表。他的“忠”里面有的是对国家和人们的热爱,有对自己理想和抱负的追求,他没有愚到死忠的地步,他是一个有思想的文人。在《丽人行》里面,面对玄宗对杨氏姐妹的宠爱,重用李林甫,杨国忠的人误国,给与强烈的讽刺;杜甫总结了小人的特点,一是身为下贱,势可炙人。二是报喜不报忧。“百舌来何处,重重只报春”《百舌》,三是隐藏很深。“花密藏难见,枝高听转新”《百舌》,四是深得宠幸。诗人在他的诗中明确指出了他们这些人的危害,“惜哉俗态好蒙蔽,亦如小臣媚至尊。政化错迕失大体,坐看倾危受厚恩。”《石笋行》,希望统治着能够吸取教训。
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辉煌,想起“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忆昔》,的往事,曾经经历过盛唐景象的诗人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一现状,提出要反对藩镇割据,如《有感五首》组诗。同时,杜甫面对刚刚结束的战乱,希望国家实现安宁,百姓得以修养生息,他又提出了要重视农桑的观点,毕竟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自古以来都重视农业生产,这是立国的根本。首先,他认为要关注农业首先要关注农时,要关注天灾,及时的反映农业灾害。灾变是农业的天敌,会对农业生产带来巨大的破坏力,天宝十三载(七五四年),《秋雨叹》三首,《九日寄岑参》中大声疾呼:“ 出门复入门,两脚但如旧。所向泥活活,思君令人瘦。沉吟坐西轩,饮食错昏昼。寸步曲江头,难为一相就。吁嗟呼苍生,稼穑不可救。安得诛云师,畴能补天漏。大明韬日月,旷野号禽兽。君子强逶迤,小人困驰骤。维南有崇山,恐与川浸溜。是节东篱菊,纷披为谁秀。岑生多新诗,性亦嗜醇酎。采采黄金花,何由满衣袖。类似的诗歌还有很多,如《三川观水涨》记洪灾,《复日叹》中记关中大旱,《喜雨》记大旱,《火》记大旱。 杜甫在梓州时,也作有《述古三首》,其二云:“农人望岁稔,相率除蓬蒿。所务谷为本,邪赢无乃劳。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任商鞅,法令如牛毛。”可以看出是杜甫对当时的理财者以及统治者的一种建议,他希望统治者能够以农为本,以关注普通老百姓的小利,加强农业生产。其次,重农桑的另外措施就是要倡议销兵助农。杜甫在《兵车行》中就认识到了战争不仅破坏了社会的安定,而且他极大的摧毁了农业的生产。故在天宝末年就提出“想见农器陈,何当甲兵休”(《晦日寻崔戢李封》)。晚年,有感于国家到处都是战乱,他对此更加关注。他在自己具有总结性的诗歌《夔府书怀四十韵》中说到:“凶兵铸农器,讲殿辟书帷。庙算高难测,天忧实在兹。形容真潦倒,答效莫支持。”他甚至在梦中都是在提醒统治者要息兵助农,如《晨梦》“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在杜甫看来,只要销兵助农,就可以实现自己心目中的男耕女织的快乐生活“天下郡国向万城,无有一城无甲兵。焉得铸甲作农器,一寸荒田牛得耕。牛尽耕,蚕亦成。不劳烈士泪滂沱,男谷女丝行复歌。”《蚕谷行》。这些建议,几十年如一日,虽然没有一个君主愿意听他的话,但是他愿意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片丹心献给了他亲爱的国家。
命运对诗人是不公平的,也是没有选择的。短暂的为官没有给他带来荣耀,却让他的后半生一直处在失落的困境中无法自拔。在四川漂泊了八、九年,在湖北、湖南漂泊了两三年,最后诗人死在了一条由长沙到岳阳的一条破船上。“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这是他对祖国和人民最后的怀念。在人民被奴役的时代,要作关怀人民疾苦的诗人,他的身后,自然是萧条的。但他没有忘却自己的理想,没有忘却自己的使命,死是痛苦的,但活着未必有是开心的,破船虽破,但它承载的是一颗永远不会老的心。八一三年,仅由他的孙子杜嗣业“收拾乞丐”,才把停在岳阳的灵柩归葬偃师。诗人的遗体还漂泊了四十三年。杜甫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是一个传统文人的悲剧。我们惟有从他的诗作中,读到一些历史,读到一种心灵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