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诗刊》2013年6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细雨》
黎明。一只羊在雨中啃食绿荫。
梧桐低垂着,木槿花落了一地,满眼让人颤抖的绿!
雨沙沙地落在园中,它讲的是何种外语?
一只红嘴的鸟儿,从树丛里飞出来,像一只可爱的手套
落在晾衣架上。
读了几页书,出来抽烟,天空低沉,云也和书里写的一样:
“他们漫步到黄昏,后面跟着他们的马……”
——然而一把刀!它滴着冰,有一副盲人的深瞳,盯着我。
一个人,要吞下多少光明,才会变得美好起来?
我拉起你的手——我们不被祝福,但有天使在歌唱。
一声哭的和弦,那是上帝带来的钟
在为我们称量稻米……
《绿天使》
南方的雨时下时息
我在一间湖畔旅店
读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
他写前线,写风暴,写冰雪消融
他将自己漫长的一生
压进一部薄薄的诗集
安静应和着鸟鸣
悲歌对应着细雨
历史出场时,雨下得更大了
当他写到爱情
一生不曾出现败笔的大师
突然现出一丝犹疑
哦,那是绿天使就要降临
来为我填满这寂寞人间。
《愿意》
阳光在黄蜂的身上嗡响
松树冠被雨水浇得透凉
风吹细沙,她睡得像件瓷器
安静得就像我的榜样。
夜雨留人驻,蛙声叫来提灯人——
昨夜是她小小的木质渡口,将一艘沉船打捞上岸
如果流水愿意,记忆将不会消失
如果记忆愿意,会照见一个隐身人
如果她愿意,那人将会把她举上天
会让她安静、颤栗、破碎、飞翔
但是她愿意,她愿意
她愿意向他的隔空之爱奉上轻轻一吻
她愿意在他的盲杖之上开花生根
安提戈涅,安提戈涅,请照顾好这头老狮子
他的盲目在为你提纯泪水。
《醒来》
早起。雾还没散,阳台上的花
还没来得及开,空巷被一夜秋风
吹得像镜面。没有人走动
一家高速列车无声驶过——
没有风。没有云。尼采像一盒火柴
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风静下来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云有没有衣裳?如此乏味的真理
不被发现又如何?
每天顶着牢狱的冠冕去写作
何如将爱情当做世界的尽头
将梦想置于老年之膝,却不去实现它
——身后,一阵冲水马桶的声音
她醒来了,微笑里尚有梦的残余
《树冠》
我们从海鲜酒馆
出来,转向另一个地方。
这是你的领地,你认识每一条
盲道,数得清每一处灯光
但在今晚,一种陌生感
笼罩着我们,仿佛刚认识不久
仿佛还是彼此的客人
你时而停下来,定定地
看着我,像是在倾倒
一种满溢的人生。
烟还会爱上雨吗?
灰烬与火焰能否重续前缘?
我的心都空了,能否盛得下
你的恨?我有些恍惚,记不得
这条路还有多远,但愿它
永无尽头,但愿它直通云端
夜深了,树冠里的灯光
仿佛天上的瘦月亮
正用一场清白的细雪
覆盖寂寞冰山的蓝色火焰。
《时光下手太狠了》
时光下手太狠了
时光将我一劈两半
一般迅速地垂直老去
一半留给无氧的青春
一半登上远途的列车
一半隐于世俗的针尖
我就是那途中老去的鸟
我就是那片针尖上的云
而你的美尚未公开发行
像白糖罐里溢出的人生
该如何饲养这迁徙的鸟
该如何拨慢这体内的钟
隔着八省的灯火,我思念着
雨水,你思念着一场大雪……
《下弦月》
下弦月挂在寂寞街头
一群人在酒中展翅飞翔
只有她在安静地抽烟、饮酒
侧脸的光辉勾勒着下弦月
哦,安静最动我心,
安静一直都是我的好榜样
就像这轮下弦月,带着薄恨
在我的肩头轻轻地咬,轻轻地咬。
《听巴赫,突然下起了雨》
听巴赫,突然下起了雨
路灯的碎银撒在水洼里
鸟儿缩在檐下,空巷里
几只狗追逐着情欲
悲哀来得恰到好处
有那么一刻,我仿佛
看见了狱中人的面孔
抬起头,乌云已布置好幕布
乌云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雷声重新为巴赫定了调子
我听——世界只剩下一只耳朵
却有无数张嘴巴!
远处,雨雾的码头上
那踯躅于途者,正背着一袋判决书
要来与我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