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说杜月笙“逆取顺守,最终修成正果”。杜月笙之胜,不在做事,而在做人。
我特别喜欢章君榖讲的一个故事。杜月笙初入黄金荣门下,领到的第一笔奖金,是黄金荣的老婆桂生姐给他的一大笔钱。黄金荣说:“小孩子怎么能给这么多钱?”桂生姐坦然应对:“我这是试他——假使他拿了钱去挥霍,狂嫖滥赌,那他再能办事,不过是个小白相人。假使他拿钱去存银行或者买房子开爿店面,那他就是一个不合行当的普通人。现在他花大笔钱清理旧欠,结交朋友,等于说他不但要做人,还要做个人上人。我断定他才堪大用。”
这个故事点明了杜月笙一生散财的逻辑。实际上,杜月笙看淡钱财,“张眼吃亏”的胸襟,桂生姐和黄金荣都比不上。
他们更比不上杜月笙礼敬文人的气魄。杜月笙一生都是个半文盲,但他始终敬重书生,优待文人。国学大师章太炎,自负帝王学的杨度,都是杜家常年资助的座上客。他礼敬文人,交友为重,基本上不求回报。杨度在杜府顶着记室(秘书)的名义,光拿钱,不干活。非但不干活,杜月笙还替他搜集各地的州府县志,助他写作《中国通史》。
对各路文人,他能帮的都帮。对开口相骂的文化人,他一笑置之。
杜月笙未必佩服文化人的见识。他养着章太炎这样的名士,却从未听说他曾问政问计于这些书生。在他心里,可能他们都是有点迂腐的“书蠹头”,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友天下士”的态度。这或许是他“养名”的手段。他死后几十年里,和他有过交往的写字人,几乎没有一个对他口出恶言。他的故事开花散叶,成为一个传奇,也许就缘于他礼贤敬士的风度。
书生迂腐、短视、不懂事,会有种种毛病——可是有一点确凿无疑,历史是书生写的。杜月笙是一个正面的例子。反面的例子更多,历史上虐待迫害书生的人物,没有一个能留下好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