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雁门    走进家乡

                 赵燕平

从原平沿大运高速公路逶迤北行，需走一个多小时，车子一直在荒芜灰暗的山峦间穿行。山路起伏蜿蜒，野风呼啸鞭策。深沟大峡，乱石无序。雁门山在茫茫的黄土地上巍巍崛起，并不十分险竣，但是雄壮得气势磅礴。汽车开进去就有了沧海一粟的感觉。

    雁门关东、西山崖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自宋以来，18个隘口，傍山就险，屹为巨防，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势控中原，对山西、京冀、中原之安危关系极大，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和军事价值。雁门关与新、旧广武唇齿相依。

正当眼睛感到单调、疲劳的时候，两点朱红突然映于眼帘，那是什么？车子逐渐驶近，原来是两个草书的大字“雁门”，血红色的大字让我的心不禁呯然一跳，仿佛是历朝历代“血浴疆场”的战士用鲜血染红的。

这里就是雁门关隧道，据雁门关还有好几十公里。而对于一个从雁门关脚下走出来的孩子，穿过这个长长的隧道，就算到了家门口。车子驶进大名鼎鼎的雁门关隧道，气流盘旋，灯火明灭。我的心也跟着一明一暗……雁门关呀，雁门关，这仅仅是一个地域的名字么？还是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一种象征？或许，那是盘踞在我心底的思乡情结吧！

    经过那令人心动的雁门关隧道，又走了20多公里，在新光武下了高速。然后沿着崎岖的山间公路开始了爬升。古书《山海经》上说，“雁门关，雁飞出其间”，意思形容山高风大，过往的大雁只能从山峰之间的谷地穿过。“羊马群中觅古道，雁门关外绝人家”是对它行路艰难的描写。现在，上山的路都已铺成了混凝土路面。我们借助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大大缩短了进山的时间。坐车进山并不觉得辛苦，但是广本锋范1.5的发动机明显吃不住劲，在蜿蜒盘旋的过程中不时爆出啪啪的敲缸声，不得不一次次的减档、减速。就这样行驶了40多分钟，来到了雁门关。

在雁门关风景区的收费站，一个工作人员懒洋洋的坐在屋里看书。看到我们，有气无力的说，上雁门关门票三十五一位(现在门票已涨到九十元一位）。我操着一口地道的代县方言说，我就是雁门关乡的人，我老家是试刀石村的，回家看看，还要门票呀。听我这么一说，他眼睁大了许多，突然来了精气神，笑咪咪地和我拉起了家常。我也顺口打听起了老家试刀石村的那块儿大石头还在否。

    我老家试刀石村距雁门关十华里，村庄南立存一块奇石，名曰试刀石，相传明朝末年农民起义军首领李自成领兵过雁门关攻打北京城，途经村庄时，为激励士气，战前试刀卜成败，曰："若刀劈石破，则克京成功!"果然刀落石裂，一路势如破竹，直捣明朝首府北京城，崇祯皇帝吊死，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后被清所灭。为了纪念李自成领导农民起义军以石试刀这段历史，就将该村叫做试刀石村。

记得前些年，我跟爸爸春节回乡祭祖，还见过的，当时我以为是房子般大的石头，又是那么有名气，保证一眼就会认出来，可在试刀石村口转了几个来回，始终也没有发现一块有特点的石头，因为是隆冬时节，村口遇不到一个可打问的人，我跟着爸爸在村口周旋了大半天，也没见石头的踪影，爸爸说，是我找错地方了，还是石头被挪到别的地方了，一时不知所措。正当我们在路旁踌躇时，从村里出来一个赶驴车的老人，在老乡的指引下，我们在一片玉米田与道路间散落着七八块不起眼的石头中找到了那块儿裂开的名石。这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它除了中间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外，普通得跟周围的任何石头都没有两样，它横卧在田埂上，周围长满了杂草，既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高大，也没有想象的那样奇特，心中不免涌出淡淡的失意。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把我吹醒，抬头望去，只见一股强劲的山风翻过布满烽火台的山谷，顺着深邃的雁门古道一路呼啸而至，直吹得身边的树梢索索作响。随着风声迭起，大片大片的乌云从雁门山后翻卷涌起。遥望山关，只觉得千沟万豁危机四伏。关山要塞尽藏杀气，山巅峰尖，似有千军万马正在从山后扑来。我被眼前瞬息万变的自然情景震惊了，心中一顿，下意识打量石头所处的位置。只见它的南面是一片向外逐渐开阔的扇形谷口，退出谷口，就是开阔明静的原、代盆地；而由此向北，就是险象环生、深不可测的雁门关古道。如果把试刀石村比作一个瓶颈的话，这块石头就像一个瓶塞，正好处在退出山谷或者进入关隘的临界点。望着风云莫测的关山峻岭，我忽然意识到，当年的李闯王，要想跨越要塞，远赴凶吉难卜的战场开疆夺土时，不免会在此重新拿一番主意，下一番决心。试刀石，恰恰处在英雄选择进取，选择建功立业的转折点上。

“原来是家乡人呀，我是太和岭口的。其实咱们雁门关脚下的人啊，都是守关将士的后代。不过我没有免费的权利，可以给你打个折”。我游走的思绪被工作人员热情的家乡话拉了回来。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但听说可以打折，回到家乡的优越感顿时上升。

拿到门票后，前面已经不能开车，好在已经不远，我们就徒步向里走去。路过一个村子，叫雁门关村。这小山村的形成和雁门关的历史变化是紧密联系的。雁门关的大多数历史岁月都是在战火纷飞、烽烟交替中度过的。频发的战争使得平民百姓没有生存的条件和环境，其次军事势力的大量驻扎也不会允许核心防区之内有村庄的存在。到公元1571年，明廷与蒙族达成“隆庆议和”之后，雁门关的战火才渐息，而关南关北的广大地区也就有了休养生息，发展繁荣的机会。于是雁门关的稳定给“雁门关村”的形成创造了大环境，而关内外的发展繁荣也就给要在这个交通枢纽生存的人创造了生存的条件。于是，“雁门关村”依附着雁门关，凭靠着雁门关形成，并存在至今。不过，这个村子现在已经不住人了，作为一个依附雁门关数百年之久的“边关村落”，随着雁门关旅游开发力度的日益加大，雁门关村被整体移民，一个倚关而建的古村落即将“消失”。但见村子里家家石垒房屋，岩作院墙，就连那喂牲畜的槽子也是用石头凿成的，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精神。也许这村中的某户人家就是当年与杨家将一起守卫边关的将士后代。岁月留迹，那石院、石墙、石屋、石凳便是他们扎根边塞的人生写照。 

穿过这个贫困的小村庄，又走了一段路，转过一道山岗，蓦地，在群峰叠嶂中闪现出一座破旧的古城楼来，雁门关，我终于来到了你的面前。

    远远地打量着这个千古雄关。荒草凄凄坍塌处处，已经丝毫没有了人烟生气。城楼上门窗廊柱都已油漆剥落。历经千年风霜，它已经荒芜破败，但却依然有一种无声的气魄，令你对他的每一块残砖断瓦都不敢小觑！也许，那不起眼的砖瓦里，就蕴藏着一个个恩怨情仇、悲欢离合的故事！

爬上雁门关城楼，抚摸着那些历尽风雨沧桑的柱石门窗，像是抚摸着历史。俯瞰脚下，那里曾是边关将士浴血奋战的战场，我难抑心中的激动，顾不得旅途得辛劳，爬上爬下从各个角度用相机来记录着古关雄姿……

山风猎猎，仿佛旌旗飘飘，又似号角铮鸣！引人无限遐想……

站在城楼之上，体味着凌厉的山风，那些激越苍凉的号角，那些动人心魄的故事，连同那些荒芜的边关古道，那些久远的胡笳羌笛都在我的心中鲜活起来，沸腾起来。雁门关，以它独特的地理位置，从存在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置于历史的风口浪尖。作为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分界线，它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得雁门而得中原，失雁门而失天下”的美誉。战国李牧，秦朝蒙恬，汉将卫青、霍去病、飞将军李广，还有唐代薛仁贵，北宋杨家将，都曾在这里纵马驰骋、浴血奋战、守疆卫国，建立不朽功勋！

这些都是在中国军事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每一个人物都是一个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每一个故事又都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令人荡气回肠。这些故事就好像在我的血液里流淌，伴着我一起成长。或悲壮或惨烈或忍辱负重或扬眉吐气，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终极的目标，那就是守住雁门关，让侵略的异族不得踏进中原的领土一步！但是，在它铁血杀戮的标签下，却也不乏厚重的内涵。它隔开了塞内和塞外，却隔不开民族文化的交融。它是抵御入侵的战场，也是文化交流的前沿。汉胡文化的渗透，承接就是从这里开始。民族的友好，也是从这里迈出了步伐！

出塞的昭君走过这里的时候，也许会停下，回头望一望，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城楼，隔断了她的故乡，她的亲人，她的江南风月，小桥流水！

归汉的文姬走到这里的时候，也会停下望一望。走过这道关，就走过了她十二年的光阴，“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胡笳十八拍》的韵声里，藏了多少期盼，多少渴望，多少幽怨，多少无奈！

这里，还留下明清两代晋商汇通亚欧的脚印；留下蒙藏人民朝圣五台的身影。两千多年的历史，已把雁门关演绎成了一部恢宏浩大的边塞文化史诗。

土身土长的雁门人早已见惯不怪，也许还会笑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奔波百里就在一片野地里看了一个破败的城楼。但是，当你真得了解了雁门关的历史，知道了这个城楼所蕴含的故事，所记录的沧桑，雁门关不管如何破败，那都是一种民族的铮铮风骨！

城楼下面的窑洞里，有历代镇守雁门的将领图和“毛泽东在雁门纪念馆”。雁门，在抗日战争的烽火洗礼中也屡传佳话。周恩来在此会晤过国民党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1937年秋天著名的雁门关大捷，那是八路军120师对雁门古老历史新的续写。再一次奏响了中华儿女不屈不挠抵抗侵略的凯歌。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今天的雁门关已经退出了作为军事要塞和交通要道的历史舞台。大运高速贯穿南北，方便快捷。古道已经难觅踪迹。在全国各地大兴旅游开发的今天，家乡雁门关终于在代县政府的努力下重新修缮，迎来了她的春天。我的家乡雁门关将带着满身的传奇，带着厚重的积淀，屹立在群山僻壤之中，记载新的历史篇章。希望代县的旅游业冲出雁门，希望代县的领军主帅们把满腔的豪情化作冲天的勇气，劈开坚石，开创出代县旅游文化的新天地。也希望每一个从雁门关脚下走出去的雁门人都心怀恋念，常回家看看，用我们的双眼来见证家乡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

    夕阳西斜，山风又起。虽意犹未尽，但还是要和家乡告别了，离开时，我的心里不禁泛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汽车开进深山大峡又开出乱石古道。不远出，几个农夫，在山脚路边的零星片地上耕作。他们附身躬腰扶着犁把，就像伏尔加纤夫一般背着犁往前走。环山上有野放着的黑猪、和散落在山坡上的羊和牛，羊一片一片，牛三三两两的，竟然立在陡峭的山坡上吃草。它是怎么爬上去的?人都很难上去，四条腿的牛怎么能站地住呢？

看着这些顽强、倔强又英勇的牛羊，我的大脑又开始浮想联翩：不知道古战场的石头缝里还留有血腥味吗?不知道杨家将会不会向潘人美在天的那边讨公道呢?不知道守关将士的后代会不会埋怨祖先把他们留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