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
作者:李秀文
北方的冬天来的早来的突然,立冬不久,气温骤然下降。那一日上午,天空阴沉下来,进而乌云层层重重,进而彤云密布。下午,下起雪来。起初,飘飞的雪花并不稠密,零零落落稀稀疏疏的,单个儿的雪片却很大,似像微风中的梨花和苇絮,像飞扬的鹅毛和棉绒,又如翻飞的玉蝶和仙女轻散的朵朵白梅。我走出户外,仰天长望,雪花飞过的轨迹完全不像条条雨线,根本看不清它们来自怎样的高度哪个方位,好像就是头顶上的不远处,真让人迷离。雪花落在额头上脸颊间,凉丝丝的,还有点轻痒;挂在睫毛上嘴角边,让人在不经意间眨眨眼舔舔嘴唇;这些洒脱无羁的小精灵落在身体的不同部位总像是有不同的感觉——即使是落在衣服上。长时间的仰望,眼困了,脖颈酸了,低下头来,伸手去接雪花。雪花落在手掌上,瞬间融化了,变作一小滴晶莹的水珠;落在地上,转眼间钻进未冻结的泥土里;落在小柏树上,和尖细的松针捉迷藏去了,不见了踪影……雪花渐然稠密了,并且愈下愈大。朵朵雪花从空中落下,形成或斜或正或弯或直的雪线,那是仙气中老寿星飘动的长须,是仙女们舞动着的洁白的长袖和丝带,是嫦娥姑娘洒落的粉脂,是玉麒麟抖落的毫屑,朵朵带着吉祥、片片充满瑞气。
不一会儿,我的头发变苍了,地上变白了。我回到屋里,站于窗前,望着窗外那些调皮的雪孩儿,聆听他们敲击窗户的沙沙砰砰声,若有所思,渐然思绪万千——恍惚间回到了童年,恍惚间重温青春岁月,恍惚间看见柳宗元寒江独钓,听见毛滂在我身边吟唱“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落花飞絮蒙蒙,长忆著、灞桥别后。浓香斗帐自永漏。任满地、月深云厚。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后庭梅瘦。”……雪神和他漫天的孩子们有巨大的神奇的力量,把我的灵魂带到很深很远的境界。
大雪下了一夜,我也一夜未得安睡。很早起床,于楼窗前向外望去,天空竟然放晴了。雪花擦亮了碧空,洗新了空气,装扮了大地。目之所及,俨然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却并不茫茫,远山勾勒的起伏柔美的洁白曲线把天地清晰地分将开来,蓝天下真可谓玉龙腾飞、银蛇狂舞、蜡象奔驰。近处的一切银装素裹粉妆玉砌。雪前的痕痕电线变成根根银条,高耸的教堂戴着银冠纯粹是一位慈祥的圣诞老人,各种建筑物穿着厚实的白皮袄显得那么庄重圣洁那么得体高雅,虽然高矮参差、胖瘦不一,但毫不零乱,错落有致。万千棵树木枝条挂玉、冠绽银花,亮晶晶、毛茸茸、蓬松松、鲜嫩嫩的,似亭亭玉立的清纯少女、腼腆娇羞的柔情新娘、鹤发童颜的慈祥婆婆。有的撑银伞,有的擎菇帽,有的静立,有的劲舞。山脚前河滩边的灌木丛也变成嬉戏的北极熊、跑窜的银狐银獭、打滚的银刺猬。街道上、村巷里的洁白地毯向远处延伸开去。对面屋檐下挂着柱柱钟乳状的冰凌棍儿,冰雕玉琢、晶莹剔透、玲珑精巧……每一处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创造出的精美杰作 ,也只有大自然具有这样的大手笔。
我不忍心到户外踩损这张全雪巨图,但赏雪的人们陆续走出户外,我也走下楼去,加入他们的队伍。脚下软绵绵的,伴着“咯吱”轻响,脚尖划过的雪痕把脚印连接起来,形成一幅别致的雪印图,清晰地记录了脚印的深浅、走过路线的曲直。我回首望那一串串脚印,似乎悟出一个道理——雪的纯洁既可证明清白,也能记录人生道路的轨迹;只要你回首,这轨迹就提醒你脚印要深,要走正道。——赏雪的人渐然多了,笑语声也多起来亮起来。尤为孩子们,蹦啊跳的,滚雪球、堆雪人、做雪雕、掷雪团,有的干脆平躺在雪地上,留一个完整的身印。青年男女们在雪中追逐欢逗、扬雪嬉戏,尽吐他们的情爱。老人们互相扶携或缓然前行或驻足凝望,像是追忆童年、回味往日的雪中情趣。偶尔一阵微风,树挂落下,洒在赏雪玩雪人的身上,又是一阵惊叫一阵爽笑。我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在笑声中继续往前走,见雪地上有一幅风景雪画,便端详起来。画的并不工整,但笔韵洒脱豪放。我自笑了几声,捡起作画人留下的短树枝在雪上写了几行字:昨夜玉蝶纷纷落,今晨银树朵朵花。欲与仙居试比美,庄雅纯情洁无暇。我不善书画,但今儿的字迹亦有龙飞凤舞的飘逸之势,还算遒劲;笔调不但有广度,还有深度和力度。“纸”字一色,却明暗有别。这便是雪书的情趣,雪书的独到之处。
太阳升起来了,大地明晃晃亮晶晶的,七彩光点时隐时现,真耀眼。我兴致未尽,眯缝着眼,若有所思,还想写些什么倾吐一下自己的情感,可莉儿电话催我吃饭,我只好往回走。边走边想:难怪历代文人骚客赞美白雪,因为她圣洁浪漫;世上英雄豪杰仰慕她,因为她清纯冷艳;天下百姓尊崇她,因为她无私清白。她给寂寞的冬天带来生机和欢乐,给荒芜的山野穿上银装,历练别人的意志,激发顽强者的热情。她源于水,是美的使者,爱的化身,这许是人们称之为“瑞雪”的缘由吧。
段家堡联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