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 器

原（水粉）                                                  冯秋子 作

铜  器

 ——为敕勒川《草叶上的海》（组诗）作

 

日月风沙，生生灭灭，敕勒川悉心地体会到了源自北方草原的强劲和韧性。西北风吹起，带动沙砾，草叶猛烈颤动或匍匐，这时，响起铜笛的音声。不多一声，不少一声，不自怨自怜、顾盼自雄，恰切得让人惊喜。

他把看到的很多东西指给习以为常、善于忽略的人；把那些东西里蕴含的长短，把持在那片土地独有的分寸上，而他依循草地和自己内心的节律，从容握起这件帮他说出心里话的铜器。

于是，高原粗重的风，把吹铜笛的人塑造成一个体会者、一个承担者、一个眼睛里有他者的人。北方草地里的辽阔、实在和柔软，尽在诗中，它们在草地里埋伏、穿行，又从草叶间传递出来，健康、亲和、质朴，浸着水、透着光。

这支铜笛的声音日益地足实。

 

敕勒川以《草叶上的海》（组诗）获《诗刊》“张浦杯·诗歌中国”2010年度青年诗人奖，此为授奖词。

                                                                               

附：

草叶上的海（组诗）

敕勒川

 

一只蚂蚁在大地上奔跑

 

一只蚂蚁在大地上奔跑

一只蚂蚁在青草的刀刃上奔跑

 

它要跨过日出与日落

一只蚂蚁像一匹骏马一样奔跑

 

惟有一只蚂蚁可以像一匹马一样奔跑

惟有一只蚂蚁信心十足地搬运着大地……

 

不会因为小和轻，命运就减少

它的奔波、劳累和责任

 

羊皮鼓

 

让一只活生生的羊变成一张羊皮

这是一种不太难的手艺

 

但是，把一只羊的心跳，从一只羊身上

剔除出来，却并非易事

 

这就像剔除奔跑，而只留下奔跑的声音

剔除人生，而只留下人生的意义……

 

一次，即是无数次

一生，即是永生

 

命运的鼓槌，反复敲打着

像是某种暗示，又像是某种结果——

 

难道，生命仅仅是一具空空的壳

只能被疼痛敲响

 

越空，敲得越响

越响，越空

 

而敲多疼，那些走散的灵魂

才会回来

  

喜  悦

 

牛羊都已归了圈，但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泄露了一个人

内心的喜悦

 

一匹马静静地站着，时不时抬起头

望一眼远处的大山，仿佛那大山

是它的一个伙伴，一不小心，就会溜走

 

一缕炊烟，悠闲地踱向天空

落日的余辉里，一个孩子

精灵一样，一闪而过

 

仿佛喜悦，一下子

漫过了一个人的

身体

 

仿佛那些劳累和忧伤啊

也是喜悦的

一部分

 

凋  零

 

像是谁漫不经心的一瞥，一片叶子

散步似地落了下来，趁人不注意时

又是一片

 

仿佛它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

此时的凋零，仿佛凋零

是一种回味无穷的游戏

 

最后一场雨还没有来，秋风

就有些紧了，那些落叶就有些纷纷了

赶集似的

 

仿佛是一刹那间的事情……

哦，如果不是这些落叶，那又会是谁

在这里凋零

 

谁，像我一样，眼睁睁，目睹了自己

一生地凋零，却又

无能为力

 

一匹单独的马

 

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匹马

远离了马群、牧人和栅栏……

 

在丝绸般平铺直叙的草原，一匹马

高大的身影，分外显眼，也分外孤单

 

它默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为了

和远处的大山，有个呼应

 

一匹马被众多的青草和花朵簇拥着

但它却和天空一起，低下了头

 

似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

众多青草和花朵的一员

 

似乎它也会为春天

掏出内心的芬芳

 

而当它抬头，不远处的河水，闪电一样

照亮了它的眼睛

 

一匹单独的、默默伫立的马，让一座草原

自始至终，保持着警惕……

 

马头琴

 

用尽全部力气，他才把自己的一生

拉响……

­

——苍凉，忧伤，辽阔，坚韧

他打开一颗心，像打开跳动的时光

 

哦！那些眼泪、汗水、奔波

那些沉默、无奈、决绝

 

哦！一匹马终于代替一个人

说出了人生的秘密——

 

有些梦，即使做梦的人醒了

它也仍在……独自前行

 

原载《人民文学》2010年第6期